积水终于排干了,露出泥泞不堪的地表。清理出的那片空地,在满目疮痍中显得格外珍贵,像是废墟中开辟出的第一块阵地。

    但这仅仅是漫长重建路上微不足道的一步,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——如何在这片被洪水蹂躏过的废墟上,建立起更坚固、更能抵御未来风雨的屏障?

    晌午时分,稀薄的阳光勉强穿透云层,给冰冷的大地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。

    人们三三两两围坐在清理出的空地上,就着瓦罐里浑浊的冷水,啃着硬邦邦、能硌疼牙的干粮。

    身体早已透支,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出抗议,但此刻的气氛,却与清晨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截然不同。

    一种更加沉静、更加务实的气息在人群中弥漫开来,仿佛汹涌的洪流退去后,沉淀下来的是坚硬的河床。

    失败带来的不仅是刻骨的伤痛,更有沉甸甸的、用巨大代价换来的教训。

    拾穗儿的膝盖肿得像个发面的馒头,一阵阵跳着疼,像是有根针在里面不停地扎。

    但她固执地拒绝了春杏让她休息的恳求,坚持让春杏搀扶着她,在那片狼藉的田地上,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走了一圈又一圈。

    她的目光像梳子一样,细细梳理过每一寸土地。

    洪水冲刷出的每一条沟壑的走向和深度,沙丘坡滑坡体的范围和边缘那摇摇欲坠的稳定程度,都被她默默地、清晰地刻进了心里。

    陈阳沉默地跟在她身侧,像一道沉默的影子,守护着她的安全,也分担着她的思考。

    他不时蹲下身,抓起一把泥沙在指间细细捻开,查看土质的粘稠度和颗粒粗细;或者用脚试探性地踩探被水泡得稀软的地基,判断其承重能力。

    “陈阳,你看这里,”

    拾穗儿在一道最深最宽的冲沟前停下脚步,眉头紧紧锁住,指着沟壑的走向,“水是从这个方向直冲下来的,力道最猛,把好土都带走了,只剩下虚沙。

    以后咱们要是再挖排水沟,主干道一定得避开这个流线,实在避不开,沟底和沟壁就都得用石头砌一层,像给河道穿盔甲一样,不然再来一场雨,还得被冲垮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陈阳应了一声,弯腰抓起一把沟底的流沙,那沙子毫无粘性,瞬间从他粗粝的指缝间溜走,仿佛抓不住的时光。

    “下面的好沙层确实被掏空了,地基都虚了。光是填平恐怕不行,得去远处河滩拉些粘土来,和沙土掺在一起,一层层夯实。最好底下能先铺上一层大小不一的石头做‘骨’,再往上填土,这样才经得住水泡。”

    马大爷也拄着那根磨得光滑的木棍,颤巍巍地挪了过来。

    他听着两个年轻人的分析,浑浊的老眼扫过这片熟悉的土地,用他那几十年与风沙水土搏斗积累下的、近乎本能的经验补充道:“坡上更是个大难题。光靠表面压石头,就像给痨病鬼穿棉袄,看着厚实,里头空了,一场大雨就能泡塌。我看啊,这回得下狠心,打桩!去找些结实的老榆木、槐木,削尖了头,斜着、密密地打进坡体里去,像下钉子一样,把那些松散的沙土给我牢牢‘钉’住!让它们再想滑!”

    你一言,我一语,不再是清晨时那无力的抱怨和绝望的哀叹,而是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分析、对失败教训的深刻总结、以及对未来可行对策的务实商讨。

    失败的痛苦,像一剂猛药,虽然苦涩,却正在这群朴实的农民身上,迅速催生出宝贵的、用鲜血和汗水换来的智慧与经验。

    他们不再是被动承受灾难、只能听天由命的难民,而是开始主动审视伤口、寻找敌人弱点、积极商讨克敌方法的战士。

    这片土地给予他们的重创,正被他们转化为与之抗争的武器。

    拾穗儿忍着膝盖传来的一波强过一波的刺痛,被春杏搀扶着,慢慢回到田埂边那块暂时作为“指挥所”的、冰凉的大石头旁。

    不需要任何呼喊,疲惫的村民们便自发地、默默地围拢过来,一双双眼睛注视着她,里面没有了早晨的茫然,只剩下全然的信任和一种亟待行动的专注。

    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一张张被风沙刻满皱纹、被疲惫笼罩却眼神无比坚定的脸,声音因为缺水和劳累而异常沙哑,但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、稳定,仿佛钉子般楔入每个人的心中:

    “乡亲们,仗,还没打完!而且,从现在起,咱们要打的,是一场更硬、更讲究章法的仗!”

    她略微停顿了一下,让这沉甸甸的话语在每个人心里回荡,“但咱们现在,摸清了敌人的路数——它不光会刮那要命的干风,还会下这毁地的暴雨!那咱们就给它来个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!它狠,咱们要比它更狠,还要比它更聪明!”

    她开始条分缕析地部署接下来的“战斗”计划,思路清晰,目标明确,仿佛一位运筹帷幄的将领:

    由她和马大爷牵头,带上两个心细的年轻人,组成勘察设计组。

    立即开始工作,不仅要重新规划新的草方格布局,避开潜在的汇水区域,更要详细设计一套纵横交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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