苦难的浓雾。

    她抬起手,用指尖轻轻地揉了揉发胀的眼角。当手指肚触碰到那道微微凸起的疤痕时,她的动作会不自觉地变得更加缓慢,仿佛那不是一个**的疤痕,而是一道触碰一下就会流血的、心灵的创口。

    这不仅是她不敢轻易回忆的痛,更是对奶奶阿古拉深深的愧疚。

    每一次,奶奶看到她因为看不清而费力地眯起眼睛,将脸几乎贴在墙上或者书本上时,奶奶那混浊的、饱经风霜的眼睛里,就会迅速弥漫起一层水汽,眼眶通红。

    她总会默不作声地走过来,用那双像老树皮一样粗糙的手,颤抖着往拾穗儿手心里塞一颗干瘪的沙枣,声音哽咽却努力维持平静:“穗儿,吃颗枣,甜……

    等奶再多捡些‘沙金’,攒够了钱,咱就去城里,去大医院,把这眼睛治好……”

    可拾穗儿心里跟明镜似的,家里那点微薄到可怜的收入,连让她去镇上中学“蹭”几节课都需要奶奶节衣缩食、低声下气地求人,又哪里能挤得出那对于她们而言如同天文数字的医药费呢?

    “穗儿,快睡吧,油……油不多了,明儿个还得早起呢。”

    里屋,传来了奶奶阿古拉那沙哑得如同被风沙磨砺了千百年的声音。

    那声音,隔着薄薄的、几乎不隔音的土坯墙传过来,显得有些飘忽。

    伴随着话音的,还有奶奶翻身时,那张老旧土炕不堪重负发出的、悠长而疲惫的“吱呀”声。

    奶奶的嗓子,是年轻时在戈壁滩上追赶羊群、呼唤走失的牲畜时喊坏的,又被几十年的风沙无情地打磨,说话时总带着一股砂纸摩擦木头般的粗糙质感,可在这寂静寒冷的深夜里,这声音却像是一床破旧却温暖的棉被,试图将拾穗儿包裹起来。

    拾穗儿握着木炭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,在土墙上留下一个小小的、浓黑的圆点。

    她回过头,朝着里屋那挂着破旧布帘的方向,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、带着一丝即将完成的愉悦:“就好,奶奶,您先睡,别操心我。我把这道公式记熟,就睡,真的,马上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她嘴上这样乖巧地应着,行动却完全是另一回事。

    她伸出右手食指,那指甲修剪得很短,边缘却依然因为常年的劳作而显得粗糙不平。

    她极其小心地、用指尖捏住那盏罐头盒油灯的灯芯,轻轻地、轻轻地将它往细里拨动了一点点。

    火苗,因为这细微的调整,猛地收缩了一下,变得更加弱小,那昏黄的光晕瞬间黯淡下去,几乎要与四周浓稠的黑暗融为一体。墙上那些公式的影子也变得模糊起来。

    然而,拾穗儿的嘴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——这样一来,这珍贵的灯油,或许就能多燃烧上半个时辰,哪怕只是一刻钟也好。

    她就能利用这偷来的时间,多记下一个公式,多理解一个定理。这短暂的光明,是她与命运抢夺来的。

    她重新转回头,几乎将整张脸都埋向了土墙。为了看清那些自己写下的、已经开始模糊的字迹,她的左眼眯得只剩下一条细缝,而右眼则瞪得大大的,瞳孔里倒映着那微弱的火苗和墙上的字符,闪烁着一种近乎贪婪的、渴求的光芒。

    土墙的表面并不平整,有些地方的墙皮已经松动,仿佛随时会剥落。她书写时必须格外小心,下笔的力道要恰到好处,轻了,字迹太淡,看不清楚;重了,又怕把那些松动的土皮蹭掉,让之前的心血白费。

    这面斑驳的土墙,就是她独一无二的“黑板”,是她赖以生存的“知识海洋”,也是她最私密的“笔记本”。

    从初中最基础的代数公式,到高中复杂的物理定律、化学方程式,都被她用这半截木炭,一笔一画、日复一日地“刻”在这里。

    有些地方,被渗进来的雨水浸泡过,字迹变得模糊不清,她就一遍又一遍地、不厌其烦地重新描摹。

    年深日久,这面土墙上早已层层叠叠,覆盖了无数道新旧交织的木炭印记,深深浅浅,像是她隐藏在岁月褶皱里的、无声却无比倔强的宣言。

    油灯的火苗又剧烈地颤抖了一下,仿佛一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病人,在做最后的挣扎。

    烟雾变得更加浓烈,那股焦糊味直冲鼻腔,呛得拾穗儿喉咙发痒,忍不住压低声音,轻轻地咳嗽了一声。她赶紧用手死死捂住嘴,侧耳倾听里屋的动静,生怕这一点点声响会惊扰了奶奶本就浅眠的梦。

    确认没有吵醒奶奶后,她才松了一口气,将捂嘴的手缓缓放下,手指却不自觉地、带着无限眷恋地,在墙上那个刚刚写下的、关于洛伦兹力的公式上轻轻摩挲着。

    那些由木炭构成的、冰冷的字符,此刻在她的指尖,仿佛拥有了生命和温度,它们像是一颗颗遥远的星辰,虽然微弱,却坚定地照亮着她在这荒芜戈壁和寒冷深夜中,孤独前行的道路。

    它们是她精神的支柱,是她灵魂的食粮。

    她知道,奶奶那日益佝偻、弯曲得像戈壁上那株饱经风霜的老胡杨般的腰背,是为了在她这片原本可能彻底荒
本章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》》

章节目录

拾穗儿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,书林文学只为原作者万宏的小说进行宣传。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万宏并收藏拾穗儿最新章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