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孙子发烧,那大夫连孩子的手都没摸,就开了方子,结果吃了更烧。”

    “问很重要。”扁鹊擦掉地上的图,石子在砖上划出刺耳的响,“脉能告诉你病在哪里,问能告诉你病是怎么来的。比如张嫂子,她是气郁成疾,丈夫的事堵在心里,气不顺,痰就堵,光靠药不行,得解了心里的结。”他看向张寡妇,目光温和得像水,“您丈夫的事,虽然冤,但日子还得过,您还有孩子要养,对吗?”

    张寡妇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,砸在草堆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。她哽咽着说:“先生怎么知道我有孩子?”

    “您袖口沾着麦芽糖渣,”扁鹊指了指她的袖口,那里果然有块暗黄的印记,边缘还带着点晶亮,“是孩子爱吃的东西,您舍不得扔,擦了好几次还留着印子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更轻了,“孩子多大了?”

    “七岁,”张寡妇抹着眼泪,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,“叫小石头,淘得很,总爱跟着我去采药,说长大了要像先生一样,给人治病。”

    “是个好孩子。”扁鹊笑了,“您得好好活着,看着他长大。”

    就在这时,牢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,不是送饭的狱卒,是带着铁链的声音。众人心里一紧,只见那个新狱卒快步走了进来,手里拿着根铁链,链环相撞的声音在牢房里回荡,像催命符。

    “扁鹊,府衙提审!”狱卒的声音带着幸灾乐祸,他把铁链往地上一摔,溅起片尘土,“听说要定你的死罪了!”

    牢房里瞬间安静下来,连咳嗽声都停了。老魏手里的碗“哐当”掉在地上,摔成了两半;少年猛地站起来,腿一软又坐下了;张寡妇的脸瞬间白了,下意识地攥紧了胸口的破布。

    扁鹊却很平静。他慢慢站起身,草屑从他的衣摆掉落,像只褪色的蝴蝶。他最后看了眼瓦罐里剩下的马齿苋水,对少年说:“给大家分完,别忘了让他们按穴位。”又对张寡妇说:“太阳还没到头顶,再晒会儿,对肺好。”

    铁链锁住他手腕的瞬间,发出“咔嚓”的脆响,像骨头被捏碎。爱德华老郎中的听诊器“听”到了他的心跳——依旧沉稳,像深潭里的水,哪怕投进石头,也只泛起一圈涟漪。“1962年我在急诊室,”老郎中的声音带着叹息,“有个大夫被病人家属误解,打得头破血流,缝针时还在叮嘱护士‘那病人的降压药不能停’,和他现在一个样。医者啊,心就是药碾子,磨碎了自己,也得把药给人送去。”

    吕崆菲的旗袍在光影里轻轻晃动,她看着扁鹊被押出牢房的背影,那背影有些佝偻,却异常挺拔,像株被狂风压弯却不肯折断的竹。“1937年上海,”她的声音里带着缅怀,“有个老中医被日本人抓了,押走前还在给牢友写药方,用的是烧黑的筷子头,写在烟盒纸上。他说‘药不能停,人也不能停’,现在想想,这‘人’字,说的就是心里那点劲。”

    我望着扁鹊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,铁栏在他身后投下交错的阴影,像张无形的网,却网不住他身上那股清苦的药香。突然明白,所谓医者,从来不是靠药箱里的草药立足,而是靠心里那点不灭的光。哪怕身陷囹圄,哪怕手脚被缚,这光也能穿透铁窗,照亮那些绝望的角落,让病者有盼,让生者有力。

    牢房里,少年正按扁鹊说的,把剩下的马齿苋水分给大家。他的动作有些笨拙,却很认真,像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。张寡妇对着铁窗,用手指轻轻按着膻中穴,阳光落在她脸上,那点金芒渗进皮肤里,竟有了点暖意。老魏则在草堆里摸索,想找出块更干净的布,把扁鹊刚才画的穴位图好好记下来——他总觉得,先生还会回来的,一定能回来。

    铁窗外的麻雀又开始啾鸣,声音清脆得像碎玉。牢门外的走廊里,扁鹊的脚步声渐渐远了,可那股马齿苋的清苦气,却像生了根,在每个人心里慢慢发了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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