拓到第三圈刻痕时,纸上突然多出个小小的“雨”字,墨迹淡得像雾。水痕刚干,仓库外就传来了雨声,淅淅沥沥的,打在屋顶的铁皮上,像有人在轻轻敲鼓。彭罗斯停下磨杆,磨盘却没停,依旧转着,只是速度慢了些,石缝里的水珠滴落在地上,“嗒嗒”声像在说“别急”。“王奶奶说过,磨盘通着地里的水脉,能闻见云彩的味道。”他望着窗外的雨丝,雨丝里卷着远处药圃的香气,“看来今晚的艾草粉,能收得更干实。”

    雨越下越大,敲得铁皮屋顶“砰砰”响,像有群孩子在上面跳房子。李梅把拓下来的艾草图案贴在古卷上,刚用糨糊粘好,绢布上的符文就活了过来,顺着图案的边缘爬,长出细细的绿线,像在纸上生了根。吕崆菲突然指着磨盘中央的圆孔,那里的白雾凝成了个小小的人影,梳着发髻,穿着蓝布衫,正推着磨杆,推到最前面时,还会像王奶奶那样,微微歪头咳嗽两声——和王奶奶年轻时的照片几乎一模一样。“是磨盘记着她呢。”吕崆菲的声音有些发颤,“它把见过的人、磨过的草,都刻在年轮里了,比祠堂的族谱还准。”

    雨停时,磨盘刚好转满了一百圈。棉布上的艾粉绿得发亮,凑近了能看见细小的闪光点,那是艾草籽的碎屑。彭罗斯用小筛子把艾粉筛了一遍,装进十几个小布袋里,每个袋子上都贴了张拓下来的艾草图案。“给隔离区的孩子们送去吧,”他说,“告诉他们,这是光绪年间的艾草,带着磨盘的年轮呢。夜里做梦要是遇见害怕的东西,就把香包放在枕头边,老磨盘会帮着把坏东西磨成粉的。”

    小青提着布袋跑出门时,磨盘突然轻轻震了一下,侧面的刻痕里弹出粒小小的种子,落在刚才拓画的纸上。吕崆菲捡起来一看,是颗艾草籽,饱满得像颗小珍珠,种皮上还带着磨盘齿痕的印记。她把种子埋进仓库门口的土里,刚浇上雨水,就看见嫩芽顶破了泥土——那芽尖是淡紫色的,和王奶奶枕头里的艾绒一个颜色,芽叶展开时,边缘的锯齿正好对着磨盘的方向,像在鞠躬。

    磨盘渐渐停了下来,石缝里的豆粉不再流动,只留下淡淡的刻痕,像谁在石上写了首无字的诗。彭罗斯用拐杖把地上的艾粉扫进布袋,拐杖头碰到磨盘的瞬间,他忽然笑了:“你听,它在哼歌呢。”

    侧耳细听,磨盘的齿痕里还留着艾草摩擦的余响,“沙沙”的,混着窗外的蛙鸣,像段古老的调子。古卷上的绿线顺着纸页爬下来,在磨盘的刻痕里绕了一圈,然后钻进土里,和刚种下的艾草芽连在了一起,芽尖上的露珠顺着绿线往上爬,爬到磨盘的刻痕里,凝成了颗小小的水珠,像磨盘眨了下眼睛。

    仓库外的月光突然亮了起来,照在磨盘上,刻痕里的水珠反射出细碎的光,一圈圈扩散开,把整个仓库都染成了淡绿色。吕崆菲忽然发现,那些刻痕的形状,合在一起正是幅完整的村落图:哪里有井,哪里有树,哪里有祠堂,连老油坊的位置都标得清清楚楚。而磨盘中央的圆孔,正好对着村东头的老槐树——王奶奶说过,当年那丛救命的艾草,就长在老槐树下。

    “原来它不只是磨盘啊。”李梅轻声说,指尖抚过刻痕里的村落,“它是把整个村子,都磨进年轮里了。”

    夜风穿过仓库的缝隙,带着新抽的艾草香,磨盘的齿痕里,那半片干枯的豆叶轻轻动了动,像是在点头。或许草木的记忆,从不止于花叶。那些被磨碎的时光,那些推着磨杆的手掌温度,那些混着汗水和笑容的粉末,早就顺着石缝,渗进了土地深处,等着在某个雨夜,悄悄长出新的故事。就像此刻,仓库门口的艾草芽正在舒展叶片,叶片上的纹路,正一点点长成磨盘刻痕的形状。

    hai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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