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起那段“起死回生”的往事。那年他路过虢国,见举国上下都在哭丧,问了才知是太子暴毙,正要下葬。他拦住送葬的队伍,问太子的中庶子:“太子病时,是不是先耳鸣、眼花,然后半身不遂,最后气绝?”

    “中庶子当时就傻了,说‘先生怎知?’”扁鹊拿起案几上的陶碗,倒了些清水,“我说那是‘尸蹶症’,血气逆乱堵了心脉,看似死了,实则心还跳着。我让弟子子阳磨利石针,刺太子的百会穴;又让子豹煮了药熨,敷在太子腋下。不过半个时辰,太子就哼了一声,二十天后竟能下地跑了。”

    吕崆菲听得入神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古卷上的朱砂符文:“难怪天下人说您能起死回生。”

    “谬传,都是谬传。”扁鹊连连摆手,脸上露出无奈的笑,“我哪有那本事?不过是看穿了‘死’的假象罢了。真正的生死,连医者都管不了,就像齐桓侯……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沉了下去,往铜炉里添了块炭,火苗“腾”地窜起来,映得他眼底一片红。“那年我去齐国,见齐桓侯站在宫门口,面色发灰,就说‘君有疾在腠理,不治将恐深’。他笑说‘寡人无疾’,还跟左右说‘医之好利也,欲以不疾者为功’。”

    “过了五天,我又见他,说‘君之疾在血脉’,他还是不信;再五天,我说‘已入肠胃’,他就恼了,赶我走;又过五天,我远远见他,转身就走——那时候,病已经入了骨髓,神仙都救不了了。”扁鹊叹了口气,“后来听说他病重时派人找我,我早带着弟子逃到秦国了。医者能治病,治不了不信啊。”

    帐外忽然传来孩童的哭闹声,撕心裂肺的,混着妇人的抽泣。一个穿着粗麻衣的妇人抱着孩子冲进帐来,孩子约莫三岁,小脸烧得通红,嘴唇干裂,躺在母亲怀里一动不动,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还活着。“先生!求求您救救我的娃!”妇人“噗通”跪在地上,额头在泥地上磕出青痕,“他上吐下泻,村里的巫祝说没救了……”

    扁鹊立刻起身,药箱都来不及提,只从案几上抓了几包草药就冲过去。他手指搭在孩子腕上,闭目凝神片刻,又翻开孩子的眼皮看了看,声音沉稳如旧:“无妨,是误食了不洁的梅子,肠里生了热。”他从怀里摸出个小陶罐,倒出些黄色的药粉,用温水调开,撬开孩子的嘴一点点喂进去,“这是蒙脱石散,能收涩止泻,再煮些乌梅汤给他喝,去去肠里的热。”

    我和吕崆菲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——蒙脱石散是现代止泻药,没想到扁鹊竟也有类似的配方。小青悄悄拽了拽我的袖子,低声说:“他是不是也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是。”扁鹊像是听见了,喂完药回头笑了笑,“这药是老夫在咸阳行医时配的,秦人爱吃梅子,常有孩子吃坏肚子,试了百多种草药,才找到这味能‘收涩’的石头粉。”他擦了擦孩子的嘴角,“在邯郸时,我见当地妇人多有难产,就专研妇科;在洛阳,老人多耳聩目眩,我就治耳目病;到了咸阳,孩子金贵,我就成了儿科郎中。行医嘛,总得跟着百姓的需要走。”

    妇人千恩万谢地抱着孩子走了,帐里又恢复了安静,只有铜炉里的炭火偶尔“噼啪”一声。扁鹊重新坐下,继续为我们施针,月光从窗棂漏进来,在他鬓角的白发上镀了层银。

    “先生,”小青忽然问,“您说月满之时,我们能找到回去的路吗?”

    扁鹊望着窗外的月牙,沉吟片刻:“老夫年轻时,长桑君曾说‘天地如药炉,万物皆药引’。三位能来这春秋,是因为你们的信物——钢笔、玉佩、古卷——带着后世的气;要回去,也得靠这些信物。月满时时空节点最松,它们自会有所感应。”

    他取过我的钢笔,在指尖转了转,笔帽上的缩写在月光下闪着微光:“这物件上有女子的温气,想来是心爱人所赠吧?”

    我点头,心口忽然一暖,仿佛李梅的指尖正透过两千多年的时光,轻轻碰了碰我的掌心。

    “那就好。”扁鹊将钢笔还我,又看了看小青的玉佩、吕崆菲的古卷,“有情念、有血脉、有正气,三样凑齐,就是最好的药引。”

    后半夜,药熬好了。陶碗里的药汁呈深褐色,表面浮着层细密的泡沫,喝在嘴里苦得舌尖发麻,却带着一股奇特的回甘,顺着喉咙滑下,在五脏六腑间漾开清凉的涟漪。我看着案几上那卷扁鹊手绘的经脉图,忽然明白为何他能被称为“医祖”——他不仅有看透病灶的眼,更有体恤人心的心。就像此刻,他本可以安稳坐馆,却愿意为素不相识的我们熬夜熬药,这或许就是长桑君传他医术的真正原因。

    月光透过窗棂,在草席上织出银色的网。我握着那支钢笔,听着小青均匀的呼吸、吕崆菲翻书的沙沙声,还有帐外扁鹊整理草药的动静,忽然觉得这春秋的夜晚,竟也没那么难熬。

    毕竟,月在慢慢变圆,而我们,在等它满。

    hai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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