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些条款,须白纸黑字载入盟书,由单于与陛下共鉴。”

    “至于战马……”

    顾锦潇抬眼,语气微凉:“十年三万匹,数目虽巨,却难抵大周公主一生际遇。”1

    “若要显匈奴诚意,不如改为首年五千匹作为聘礼,往后九年每年两千匹。但其中上等战马不得少于七成,且需经大周马政司验看。若有一匹以次充好,则当年之数折半核算。”

    他稍作停顿,又补了一句:“此外,和亲若成,匈奴对大周的边市税赋,需减免三成,以示姻亲之谊。”

    这是谈判的技巧,也是姿态。

    大周可以赐婚,但匈奴必须按照大周的规矩来。

    挛??伊屠终于抬眼,目光落在顾锦潇脸上,缓缓道:“规矩,自然要讲。但草原亦有草原的规矩。”

    “大周公主下嫁,便是草原的贵人,当受草原子民尊奉。”

    “只要大周陛下允准这门亲事,具体细节,皆可再议。”

    他将“允准”二字,咬得略重。

    顾锦潇迎着挛??伊屠的目光,语气坚定:“陛下圣意,非臣下可妄测。”

    “今日所议,无论是边市、岁贡,还是姻亲,皆系两国百年之计。”

    “左贤王所提,本官已悉数记录。大周所应,亦尽在其中。”

    “然最终定夺,非礼部所能专断。三日后,请贵使携修订章程入宫面圣。”

    “届时,是战马踏出太平路,还是旧怨再覆冰雪原,皆在陛下与左贤王的一念之间。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顾锦潇起身拱手一礼,意味深长道:“草原苍狼识时务,中原麒麟重信义。望左贤王慎思之!”

    两国谈判,讲究的是拉扯,是讨价还价,自然不可能一下子就出结果。

    第一日的谈判,便在这样一种看似推进,实则各自坚守底线,相互试探的氛围中结束了。

    离开鸿胪寺时,日头已经西斜。

    顾锦潇走在街道上,官袍被风吹得微微拂动。

    他回顾今日种种,心中明了,真正的难关还在后头。

    挛??伊屠看似粗豪,实则每一步都经过算计。

    而自己所能做的,便是在谈判桌上为大周寸土必争,分毫必较!

    精舍内。

    顾锦潇带着大周官员离开后,乌维率先啐了一口,用匈奴语粗声骂道:“这群大周人,个个嘴里跟含着骨头似的,吐出来的话弯弯绕绕,没一句痛快的!”1

    “那姓顾的侍郎,看着文文弱弱,比娘们还白净,咬起条款来却比草原上的老狼还死硬!”1

    另一名副使也揉着发胀的太阳穴,抱怨道:“边市要按他们的战后价,岁贡想减免一点,就跟剜他们的肉似的。连送战马都要挑公母、看牙口。”

    “大周公主还没嫁到匈奴呢,就摆出那么多规制、保障,当我们草原是虎穴狼窝不成?”2

    他想起顾锦潇提及公主子嗣继承、安危自由时的神情,那股看似平静,却态度强硬的劲,就觉得憋闷。

    赫连泽没说话,低头翻阅着方才记录的要点,眉头紧锁。

    他负责具体条款交锋,感受最为直接。

    顾锦潇的每次打断、引导、定调,时机都掐得极准。看似退让,实则总在关键处守住底线,甚至反过来增设条件。

    这种绵里藏针,步步为营的谈判风格,比拍桌子瞪眼的武将更难应付。

    挛??伊屠的唇角,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,眼神透着些许欣赏:“的确是块难啃的骨头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若只看到他说话客气,引经据典,那就大错特错了。”

    “今日那些大周官员里,态度最强硬的,恰恰就是那个看起来最不露锋芒的顾侍郎。”

    乌维一愣:“最强硬的是他?”

    “那个兵部的官,语气不是更冲吗?”

    挛??伊屠淡淡道:“兵部那人怒在脸上,急在嘴里。他的话可以驳,可以压,甚至可以吓。”

    “但顾锦潇不同。”

    “他句句不离礼法、规制、帝王圣意,把自己摆在听命行事的位置,看似被动。可你们想想,他哪一次真在原则问题上退让过?”

    “边市比例,他拿出账册数据;岁贡减免,他抬出当年盟约;就连和亲……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挛??伊屠顿了顿,眼神幽深:“他根本不接嫁或不嫁的话头,直接跳到公主嫁过去之后的地位、待遇、子嗣、保障等。”

    “这一手,高明得很。既堵了我们漫天要价的路,又把难题抛了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匈奴要娶大周公主?可以!但得按大周的规矩来,而且规矩得先定好。定得明明白白,让人挑不出错,将来也无法反悔。”

    “这比直接说不嫁,更让人无处着力。”

    赫连泽抬起头,若有所思道:“王爷的意思是,那个姓顾的看似守礼古板,实则心思缜密,深谙以守为攻之道?”

    “不错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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